“所以我說了，要我用楠木，我不敢。貴人們要用，自有他們的道理，我這裏鄉野小店，配不上沒得折了福氣。您哪，”喬月說是指那木器商人，東盛帝卻不知怎麽的，身上打個寒噤，好像她指的是自己。

“我也算救了您一回。強賣那不合適的玩意，既浪費了我的財力，更是對手裏寶貝的不敬，不是到手就是福的，有時懂得避忌懂得尊天時地利，方是福澤深厚的道理！”

東盛帝忽然一驚，因隨著話音漸定， 喬月的臉，不知何時竟轉到他眼前！

他的心臟驟然停止跳動！

這麽近距離，猛然看見那樣一雙眼睛。。。

仿佛心臟就被一雙冰涼的手一把捏住了！

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瞳，熟悉到幾乎夜夜夢裏相見，卻從不肯如此近身來見！如今看進她瞳孔裏，看見了自己，也看見了毀滅她的兇手，心便像落進人世間最深的深淵，或者暗不見底，無邊無垠的黑暗之海，起起伏伏之後，終於沒了生息。

在文玄來不及阻止之前，東盛帝已擡起雙手，緩緩貼近喬月的臉！

“你，你究竟還是來了？！是你麽？是你麽。。。蘇。。。”

喬月眸光驀地一深，東盛帝眼前一花，再定睛時，她已翩然，又返回了窗下。

“所以說呢，陛下，”她的聲音依舊輕妙婉轉，不過呢，斷然不是故人的語氣了：“依小女子淺見，不合時運的人就放著他好了，硬要違背天倫，菩薩在上，也斷不得容他！”

自她開口，文玄的目光便一直駐留在她身體，眼神自始至終熱烈，瞳孔中仿佛燃燒起兩道火苗，火苗中滿滿都是那一襲清冷身影。

東盛帝一動不動地盯住喬月，半晌，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來：“照你這麽說，就這麽放著潘家不理會不成？”

言外之意，讓他們欺負死朕嗎？

喬月菀爾：“若陛下成功收覆西平，那您就是天承重任之君，若有人不知避忌，不尊天時地利，那就是他自尋死路， 要殺要剮，再怨不得人，”說著將眼窩壓低，眼中陡然迸射出凜冽煞氣：“也容易服眾，也容易離間了。”

不卑不亢，說到個殺字，更冷靜得像是絕壁上的染雪青松。

東盛帝徹底放下心來。

不是她，真的不是她。

她不會如此犀利狠毒，連踩死只螞蟻也要念佛的人，不會有這麽絕然陰寒的眼神。

心是放下了，膽量卻還沒足夠。

“朕的人馬放出去了，潘家暗中搗鬼怎麽辦？朕後顧有憂，如何能全心與西平作戰？”

喬月眸光幽幽地看著文玄，眉梢地微微揚起，輕笑了起來：“八皇子，該您大顯身手了吧？“

文玄眸光幽深地回視，半天方勾起唇角：“承喬老板厚愛，接下來的活，就接給不才吧！”

東盛帝沒滋沒味地看他們一眼，心中不由得生出些對逝去青春的感嘆。

“出兵西平，大頭不用我們自己人，讓潘家去好了，路上出了什麽事就誰也說不清楚。糖六的人沖京城進皇宮，這倒是要緊，也無妨，到時咱們派些精兵助他一臂之力就是！重要的事，要讓原先西平王手下倒戈，西平王舊勢甚壯，若得知主子原是受了西平帝算計，只怕就容易受咱們操控了！兩下一夾擊，西平王不倒也得倒！至於留守的潘家人，”

文玄說到這裏，捏緊了拳頭，白皙如玉的俊顏已然黑沈似墨，幽瞳裏寒光閃耀：“將皇後扣於世廟，他潘家再有野心，也得忍過這一時！”

東盛帝猶豫起來：“當真咱們能扣住她多時？”

萬一她寫信回去告狀，潘家不管不顧，先於出兵西平前掉轉馬頭，怎麽辦？

文玄冷笑：“這一點還請父皇放心！兒臣在此地養兵經月，不是兒戲！”

喬月聽到這裏，伸了個大大的懶腰：“看來大局已定，嗯，後頭的菜怎麽還不上？兩位慢談，我催催去！”

說罷楊柳擺風，盈盈而去。

只是餘音輕輕渺渺，軟軟儂儂，帶著濃濃的蘇南味，讓東盛帝瞬間神思又有些恍惚不定。

廚房裏，齊叔也有些神思不定，來來回回進進出出，眼裏空無一物似的，幾次要撞上團娘，被罵了也不回神。

煤球終於看不下去，在他又一次要與肉山相撞之際，拉了他一把：“我說齊叔啊，您今兒沒帶魂出來吧？在哪個枕頭被子下壓著了？要不要我替你取去啊？”

齊叔瞥他一眼：“你小子也學得這樣流裏流氣！我的魂在你腔子裏，你要不要扒開來還我？”

煤球嘿嘿地笑了：“您老可從不說這種話的，今兒這是怎麽了？”

齊叔未答，團娘發狠的聲音從竈前傳來：“怎麽了？他是見了舊日主子，心浮氣躁了！”

齊叔一向對她的話忍而不還嘴的，這次卻憋不住了：“誰是我舊主子？我舊主子在中原皇陵裏躺著呢，哪兒來的舊主子？！”

團娘又是一聲冷哼，將鍋鏟碰得丁零當啷直響：“怎麽不是舊主子？！關門一家親，血脈相通也不是外人！”

齊叔忍無可忍：“你家一門欠下的債，與我何幹？我不過是個當差的奴才，只知伺候人，怨有頭債有主，正主子來了你有本事找人家要命去，只管拿捏我算什麽本事？！”

只這一句話，團娘淤積於心多年的苦悶冤屈，勃然而發，頓時鍋鏟甩出去老遠，人則瘋了似的向門口沖去。

廚房裏的恩子煤球都嚇傻了，一時竟無人出手去攔。

眼看團娘手已撈到門簾，嘴裏不知是氣還是泣，嗚咽著聽不清楚的聲音，齊叔又是驚又是悔，只恨手短拉不著她。

卻不料，肉山撞上棉花堆，團娘哎呀一聲，身子一輕，不知怎麽的，人就又回到了竈前。

“怎麽了這是？”喬月笑盈盈地站在廚房中央：“莫不為吃肉，吵起嘴來了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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